如果說,墻面是建筑物的紋樣,那么街道就是城市的紋樣,植物有植物的紋樣,那么傳統(tǒng)的編織方式也被藝術家賦予新的生命;
【資料圖】
如果說,面塑關于身體與雕塑,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發(fā)繡完成了母與女的關聯(lián),那么傳統(tǒng)技藝同樣以另一種方式介入女性關于身體和情感的表達。
傳統(tǒng)的技藝在今天,除卻靜止的保護,在藝術家的運用下,賦予了傳統(tǒng)新生。VOGUE對話兩位女性藝術家畢蓉蓉、蔡雅玲,談她們將藝術與非遺技藝的碰撞,在傳統(tǒng)技藝之中,談新生。
在近幾年的生活工作中,畢蓉蓉的作品與行走及采集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每當途經或抵達陌生地,又或是回到曾經熟識的地方,都以個人的方式對它展開密切的觀察與閱讀,這種方式包括對城市皮膚的閱讀。她認為,城市皮膚可以是雕琢在建筑物上的紋飾、包裹在身體上的織物的紋樣、張貼于街頭墻上的海報信息、扎根于城市??落落的植被等等。畢蓉蓉將它們從不同的時間與空間中采集,匯入其獨特的創(chuàng)作語境之中,并將它們經過手工或數(shù)碼加工,引入與非遺技藝的合作,從而形成了包括繪畫,拼貼,織物,影像,場域特定的裝置等多種媒介在內的綜合性創(chuàng)作手法。那些出現(xiàn)在她作品中的碎片化圖案、紋樣從原有的語境中抽離,以另一種方式自我生?,在新的空間中不斷地轉換成新的圖像?景。
縫合的城市皮膚(背面視角)
2022
??繆斯,勞斯萊斯藝術項目
攝影:張晶
在你創(chuàng)作之初,是什么讓你捕捉到,將“紋樣”與“編織”作為創(chuàng)作中的重要線索?中間經 歷了哪些階段性的變化?
我學習繪畫的背景是中國山水畫,山水畫有一個傳統(tǒng)非常悠久的創(chuàng)作手法,就是來到大自然中去師法自然,如宋代山水畫家會去觀游大自然,根據(jù)所觀之景進行較為尊重客體的創(chuàng)作,因此對我來說觀察記錄自然是我創(chuàng)作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后來去往歐洲學習,我采?的觀察對象慢慢擴展了。開始關注城市表面的東?,我用“皮膚”來形容它。如果墻面是建筑物的紋樣,那么街道就是城市的紋樣,植物就是自然的紋樣。我很喜歡植物,它的葉脈的紋理就像是城市的皮膚肌理一樣。
“紋樣”對我而言,是一個非常廣義的形容。在觀察和采集的過程中,街頭的海報,博物館中古代建筑的表面都開始進入我的觀察。我發(fā)現(xiàn),織物與建筑實際上是密不可分的。比如古代石墻上的紋樣會被稱為“石毯”,而地毯對于游牧?族而言更是他們移動的“建筑物”的一部分,這樣織物就成為了建筑的一部分。在我采集城市“皮膚”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織物是一個非常廣闊的世界,需要我慢慢去觀察,正如城市中的服裝,也是生活的紋樣。
我是那種隨著生活和經歷的積累去生發(fā)出下一件作品的人,不去預測反而更有意思。
平面生物——風景 III
布面油畫,棉線梭織,布上刺繡
200 × 250cm,2022
從“紋樣”到作品,這中間經歷了怎樣的轉譯?
采集素材之后,我會在工作室進行重新的轉換。這些素材都是我創(chuàng)作的材料,它們不僅是圖案,也是情感的一部分,它們會讓我想起游歷時遇到的一些人和事物。繪畫往往是我轉譯的起點。之后也有可能因為某一件繪畫需要進一步的發(fā)展,我可能又把畫轉換成了動畫或者織物,也有可能因為動畫,我又創(chuàng)作了新的繪畫,這個過程會一直向前滾動。
平面生物——素描 III
鉛筆,鋼筆,碳筆,墨,
水彩,線,布上刺繡,紙
92 × 104cm,2022
你如何理解織物?
織物最有趣的,不是面料本身,而是它的工作方法,它能把不同的事物聯(lián)結在一起,這給我的作品帶來了很大的啟發(fā),包括最近我將織物非遺工藝蕭山花邊與金屬的結合等等??椢锏墓ぷ鞣绞椒浅J澜缧?,非常古老,而又現(xiàn)代,它貫穿了我們整個生活的歷史,一直與我們的每一天生活分不開。編織是一個很理性的過程,因為它有一個經緯的、理性的編排;但它又特別的感性,需要融入很多個人化的內容。因此編織可以不停地誕生新的方法,這是一個很詩意又很有世界性的工作方式,貫穿不同性別、不同?族。
經緯線可以形成很多比喻。經線作為時間,緯線作為空間,它們穿插在一起,它就又是一個新的時空。然后或者說你把經線想成是一種語言,那么緯線可能就是一種思考方法,編織后就能誕生出一個新的東?。所以我覺得經、緯它們其實本身很詩意,能夠在各種事物間建立起聯(lián)系。
平面生物——織物 III
棉線,41 × 32cm,2022
在作品生成的過程中,借用到了哪些傳統(tǒng)技藝?是否對于傳統(tǒng)技藝/非遺手工藝進行了 哪些重讀與再造?
在最近的一件作品中,我嘗試將鉤針織物、LED動畫、金屬進行結合。這是我對相對靜態(tài)的織物,通過動畫進行的一個時間上的想象,也是想將柔而溫暖的質感與硬而冷的質感進行結合,這也是我對城市皮膚的一種理解。
對于鉤針織物,其中有一部分我找到了融設計圖書館,幫我推薦了非遺的傳承項目——蕭山花邊,當時蕭山花邊廠給我推薦了這項非遺技術的傳承人中技藝最好的一位老阿姨。她們一輩子只用一種白線,對于線的質感、軟硬度、粗細,包括針法、圖樣都有非常具體的要求。當然我不能滿足于這種既定的限制,就和阿姨一起討論,相當于打破了制作的習慣,反復溝通,最終說服阿姨去嘗試。作為后續(xù),我也和阿姨有新的合作。我覺得經歷這次磨合后,她們也更為開放,似乎可以接受使用不一樣的材料來做一些新嘗試。
縫合的城市皮膚(正面視角)
2022
??繆斯,勞斯萊斯藝術項目
攝影:張晶
鉤針也是非常帶有時代記憶的,在選擇上海本地的勾針圖案和書籍參考的過程中,是否 考慮到喚醒一些時代記憶和視覺經驗?
因為我從小到大對這方面接觸得比較少,家里人不太會,我自己在這方面也是笨手笨腳?;蛟S也是因為自己不擅?,所以更會對熟悉之外的領域有好奇。在與不同的手工藝人的合作過程中,我常常能獲得一些新的靈感。如同這次使用的《上海鉤針圖案》,就是與我合作的編織助手的媽媽從柜子里翻出來的。我會一直把狀態(tài)保持在打開模式,同時從我熟悉的繪畫的視?出發(fā),就如同想要什么素材,就從寶箱中拿了一樣出來。
平面生物——素描 I
鉛筆,鋼筆,墨,水彩,
線,銅絲,紙
77 × 65cm,2021
全新個展“平面生物”完成了一種怎樣的講述?
展廳里的作品呈現(xiàn)了近兩年我在繪畫、編織、動畫方面的探索,以及我對?景、對紋樣以及城市皮膚的理解與創(chuàng)作。繪畫,或動畫,在某種狀態(tài)下,都是平面,同時和生物體類似,又有很多維度和層次。展覽中可以看到我在思考上的變化:同時從繪畫到動畫,從虛擬空間到?景再到大自然,這中間存在著新的轉換與連接。
平面生物——織物 VII
棉線,滌綸線,蠟線,棉布,歐根紗
49 × 34cm,2022
編織這種技藝似乎指向母性的某種天然分工,而在現(xiàn)代消費之中,編織也逐漸從性別與 家庭的分工中剝離出來,作為女性藝術家,你又是如何看待的?
關于編織這種創(chuàng)作方法的使用,我并非是以性別立場為出發(fā)點。我也會聽到一些聲音,認為我的作品中有一些女性藝術家特有的視?,我相信這也是一種感受。我相信,女性藝術家跟男性藝術家有很不一樣的地方,比如對不同的事物的敏感度不一樣,但這無法界定,可以說每一個人都不一樣,同一個人如果生活在不同的土地上或不同的歷史中,他/她也會不一樣,這個是一個很奇妙的東?。我比較相信自己的直覺,并且我的特點會隨著創(chuàng)作的積累被慢慢地展現(xiàn)出來。
自在螺旋 II
視頻,4’09”,2022
Ed.5+2AP, 音樂:徐程
作為藝術家,你如何看待傳統(tǒng)技藝在當下的重讀?傳統(tǒng)技藝/非遺傳承在今天意味著什么?
傳統(tǒng)是一個根基,它一定會與今天有關聯(lián)。我的家鄉(xiāng)的建筑物如果被改建成柏林的房 子,它還是會和柏林完全不同。這其中就是傳統(tǒng),它總會在血液中流淌。
制作習慣往往也是非遺最后沒有被傳承下去的其中一個原因,因為它特別固定、特別穩(wěn)定了。一些新的嘗試對于這些技藝來說往往會非常困難,我覺得要保護它,就得使用它,讓它成為生活的一部分,如果只是被封存在博物館里,變成歷史,它就會失去生命力。
另外,很多傳統(tǒng)技藝都需要花費大量的勞作時間,這需要完全安靜下來,可能每天工作10小時在做同一件事。這在今天,對年輕人而言就會比較困難。我們得想想如何將它們變成日常的一部分,并且讓它們變得有趣。作為藝術家,我就用我的工作方式,用很小的一個點去使用它。
作為80后女性藝術家,蔡雅玲同時也是兩個孩子的媽媽。在蔡雅玲的創(chuàng)作中,她始終保持以個體的生命經驗作為靈感,記錄了自己作為一個普通女性最真實的經歷,那些關于女性私密痛苦的經歷。在作為女兒、母親、自己的身份之中,她的創(chuàng)作幾乎處于本能,始終為女性群體發(fā)聲。她用面塑談身體,和母親用對方的頭發(fā)縫制,記錄生命。
女神,2022
在你的作品中,有將“面塑”這種傳統(tǒng)技藝與雕塑結合,最初是為何會選擇這樣的方式?
我出生在山西,每當過年的時候,年夜飯的主食就是面塑。我看著老奶奶拿著白白的面團捏一捏,揉一揉,用梳子劃兩道,再用剪刀一剪,把兩顆紅豆摁進去,一個白色的小兔子就做好了。我也會拿一團面,跟著做一個。把各式各樣的面團放到蒸籠里,不一會兒,所有的面團都膨脹起來了,形體特別飽滿。這應該就是我的雕塑啟蒙吧!后來在央美雕塑系第一工作室學習了五年的傳統(tǒng)泥塑,總是希望把泥塑做的更寫實一些,人體更飽滿一些。孫先生的一句話讓我重新認識了雕塑。他認為農村老太太做的面塑,就那么一捏一拽,一個飽滿有生命力的手就做出來了,她們做的就是好的雕塑。而不是一點點的拼,照著對象抄。
好朋友張一邀請我參加她策劃的一個群展,提出讓我用一種從沒試過的材料創(chuàng)作,我便想到了面塑,用面塑去做女人體。
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對傳統(tǒng)面塑有過哪些溯源?這與故鄉(xiāng)的面塑傳統(tǒng)有哪些相關性?面塑這樣的行為本身,與童年的身體記憶,又是如何融合?
在當下的山西,面塑依舊是人們逢年過節(jié)、婚喪嫁娶時很重要的一個吉祥物。很多人家都會一直保存著這些彩色的元寶山、壽桃。放很多年也沒有干裂,顏色也依舊鮮艷。我問了很多面塑的手藝人,如何和面,放些什么東西。所以我在和張一一起做最早一套面塑的時候,我加入了很多食用色素,希望能把面塑這種鮮艷的感覺加入。就像我童年時老奶奶在我做的花朵面團上用筷子蘸紅色水點的紅點一樣。
我在做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回到了小時候,過程特別有意思。因為面塑不同于泥塑,需要靠兩只手的力量一下子捏出來,而不是不斷往上貼泥、往下削泥。沒有辦法修改。所以做面塑的方法完全異于我習慣泥塑的方法,需要重新感受面團的語言。慢慢的,我找到了自己的方法,一剪子一個有點耷拉的胸部就出現(xiàn)了,上屜蒸一會,這個胸部就慢慢飽滿起來,就像女性真實的身體。讓我想到了童年老奶奶做的面塑小白兔,蒸好后形也會飽滿生動很多,就好像蒸汽將生命注入進去了。這可能就是傳統(tǒng)手藝—面塑的魅力。
同樣,堿面的多少、偶爾的干裂,會帶來面團泛黃的顏色、如同皮膚的皺褶和疤痕。面團癱軟下來的狀態(tài)特別像我們年老后會下垂的肚子,這些效果是別的材料無法自然產生的。
《1987年的媽媽》 材質:媽媽的頭發(fā),的確良布 尺寸:100x100x10cm 年代:2016 年
是什么時候開始關注到“發(fā)繡”這種傳統(tǒng)技藝,和母親一同完成,這其中有哪些故事可以和我們分享?如何看待作為母親和女兒的不同視角?
用頭發(fā)刺繡是懷孕后很自然的記錄,當時并不知道叫“發(fā)繡”。懷孕后對藝術夢想擱置的迷茫,讓自己開始想把每天都日記記錄下來。頭發(fā)是自己的,沒有費用。我便把自己剪下來的頭發(fā)每天繡在一塊白布上。這樣,哄睡、喂奶間隙的零碎時間便利用了起來。心態(tài)也變得慢慢平和了。
那段時間母親照顧我,我經??吹剿炎约旱陌装l(fā)拔下來扔掉,我心疼她。不只是心疼扔掉的銀白色的頭發(fā),更重要的是心疼母親逝去的歲月。我看著自己年幼的女兒,才終于開始回憶童年時和母親相處的點點滴滴。想著母親也如同現(xiàn)在的我一樣,傾注一切一天天的照料著年幼的孩子,直到白發(fā)慢慢出現(xiàn)。我希望能通過創(chuàng)作這組作品《波普點》把我們重新連接到一起,每天坐在一起,一邊聊天,一邊縫制作品。我聽媽媽講我小時候的趣事,講我出生時差點殞命的故事。我慢慢的更理解她,也仿佛重新回溯了一遍自己的童年。
《polka dot-white》尺寸:60x60x6cm 材質:黑的確良布,母親的白頭發(fā) 年代:2014年
《polka dot-black》尺寸:60x60x6cm 材質:白的確良布,我的黑頭發(fā) 年代:2014年
作為藝術家,你如何看待傳統(tǒng)技藝在當下的重讀?傳統(tǒng)技藝/非遺傳承在今天意味著什么?
大家好像認為當代藝術就應該是最先進的藝術,用最高科技的技術展示。我不這么認為,很多傳統(tǒng)的技藝是靠著一代一代人的模仿、在血液和基因傳承下來的。好像很多技藝都可以通過工業(yè)生產實現(xiàn)了,但其中的情感呢?其中母親和女兒、父親和兒子等等幾代人之間的默默通過制作中傳遞的能量呢?這些情感凝聚在制作中,還有幾代人共同度過的時間里??吹剿鼈?,就會想起那些時光和回憶。
當代藝術也應該將這些傳統(tǒng)的技藝或者說非遺的傳承通過我們當下人的手重新展現(xiàn)出來,可能我們通過這些技藝做出來的不是媽媽繡的那朵花,而可能是一句話或者一張臉。這兩者間有一條線,一直會有一條線,慢慢傳承下去。
作為女性藝術家,你的創(chuàng)作與女性的立場與觀察一直息息相關,你如何看待作品創(chuàng)作中的女性表達?
我是一個女性,我只能表達作為一個當下女性所看到和感受到的。很多時候,不是人們看不到,而是意識不到。作為一個藝術家,我希望能通過我的作品,將思考的問題拋出來或者將當下的現(xiàn)狀記錄下來。只要能夠表達,就要真實,不要沒有底氣的大喊,要如實的展示,要巧妙的抬起社會幕布的一角,讓人們得以窺見些什么。
通過作品,你最希望傳遞怎樣的信息和價值觀?
藝術作品很多時候沒法傳遞什么價值觀,很無力。
但我希望能通過我的作品,讓觀眾身處理性卻麻木的生活狀態(tài)時,被“蟄”一下,涌起心底的一股暖流或者突然看清了什么,或者想起了一段記憶或某個人。我在用作品記錄自己的生命,你呢?
撰文:朱凡
圖片提供:畢蓉蓉、蔡雅玲
畢蓉蓉(展覽現(xiàn)場攝影:何苗;作品攝影:張宏、岑速;藝術家肖像攝影:張晶)
設計:小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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