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伎作為日本的文化象征之一而廣為人知，像《攻殼機動隊》的電影版中如果不是出現(xiàn)機械藝伎，恐怕很難讓人明白故事的背景是未來日本。今天我要說的并不是藝伎這個職業(yè)和相關(guān)的文化，而是她們的臉。現(xiàn)在我們能在日本看到的藝伎，一般是下面這個樣子的，化妝時先用蘸上粉底把臉上和脖子像刷墻一樣涂成純白色，再畫眉毛和眼角的紅色，然后再勾上眼線，最后抹口紅。
現(xiàn)代的藝伎化妝。圖片:Maiko Makeover Experience in Kyoto Giwon AYA KYOTO JAPAN
如果不把臉畫得這么夸張，晚上在昏暗的室內(nèi)就完全看不清長相了
這種妝容在沒有電燈的古代是有現(xiàn)實意義的，。在江戶時代，也就是十七到十九世紀(jì)，這種妝容并非藝伎特有，而是廣泛地流行于愛美的女性之中。現(xiàn)代人有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化妝品可以用，抹出這么個臉來并不困難，但是在古代日本，姑娘們是用什么來化妝的呢?
江戶時代《風(fēng)俗三十二相》浮世繪中的女性妝容。左邊是自然眉，白齒的年輕姑娘，右邊是化眉黑齒的婦人。圖片:マツイイチロウ / edo-g.com
首先，用白粉涂個臉
。日本古人最早抹臉用的白粉是
這種大白臉妝，一眼望去臉上就三種顏色:白、紅和黑，占地面積最大的就是白色的粉底輕粉主要的產(chǎn)地是伊勢國，也就是現(xiàn)在三重縣境內(nèi)，也叫伊勢白粉，做法是把混合后放進鐵釜中，蓋上一個泥碗一樣的蓋子600℃加熱四小時，之后就可以在蓋子上取得白色的輕粉。
辰砂可以用于提煉水銀
伊勢能成為輕粉產(chǎn)地的原因是那里有一個出產(chǎn)辰砂的丹生礦山，，經(jīng)過多年開采，到了江戶時代這個礦山的產(chǎn)量已經(jīng)接近枯竭，伊勢白粉的價格也因此越來越高，大家漸漸用不起了。
輕粉釜蓋(上)和江戶時代的包裝盒(下) 。圖片:三重県立博物館 /歴史的情報蔵
水銀輕粉既然用不起那就找替代品，鉛白粉由此開始流行
人們對于美的追求是不會困阻于貧窮的，，鉛白粉是把鉛用醋蒸、曬干后得到的白色粉末。，孕婦和哺乳期女性使用的話還會影響下一代，十三代將軍德川家定、大正天皇嘉仁這些腦子明顯有問題的大人物，可能就是鉛中毒的結(jié)果。
每天涂鉛白粉的歌舞伎演員，曾是鉛中毒的重災(zāi)區(qū)。圖片:蒲生 はな / WABI.SABI
紫茉莉
在鉛白粉的加工過程中，有些店家會在里面加入一種叫“しまり”的白色粉末加以調(diào)和，所謂“しまり”就是Mirabilis jalapa，把它地雷一樣的黑色種子剝開，就能看到淡黃色的胚和白色粉狀的胚乳，“しまり”，，可以直接抹在臉上，《紅樓夢》里也有相應(yīng)的描寫，可見最晚在清早期，紫茉莉胚乳就已經(jīng)被我們先祖用于美白了。
這個就是紫茉莉，不記得的戳右邊 <地雷有毒!可別讓小盆友誤食啦!>。圖片:G. Mazza /Dr. Giuseppe MAZZA
種子里白色的就是胚乳。圖片:yamamura-kesho / ameblo.jp
然后，用紅花涂個唇
江戶時代的女性已經(jīng)有口紅用了
涂完了白臉，在嘴唇和眉眼的位置還必須要來一些紅色，，雖然只有紅色一種，但卻能。
用紅花做成的紅色化妝品也就被叫做“焉支”或“胭脂”
這種口紅中的紅色來源于紅花Carthamus tinctorius，人類利用紅花的歷史很悠久，早在古埃及時代就已經(jīng)把它用作染料了，公元五世紀(jì)前后經(jīng)中國傳入日本。漢代霍去病攻下焉支山后，匈奴人說“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就是因為當(dāng)時焉支山是紅花的主要產(chǎn)地，，匈奴人稱呼夫人為“閼氏”，也是因為胭脂廣泛被用于女性化妝。
現(xiàn)代胭脂。圖片來源見水印
雖然名叫紅花，但其實它的花并不是純紅色的
紅花能長到一米多高，披針形的葉片邊緣和花序下面的總苞苞片上都生有堅硬的針刺，日本古代管紅花叫“末摘花”是因為它頭狀花序生在植株頂端。，管狀小花初放時是明黃色的，盛開后慢慢轉(zhuǎn)變成橘紅色，需要經(jīng)過加工才能變成鮮紅的化妝品。
并不特別紅的紅花。圖片:zaxs1 / photozou.jp
明代《天工開物》中記載紅花餅的做法是“帶露摘紅花，搗熟以水淘，布袋絞去黃汁。又搗以酸粟或米泔清。又淘，又絞袋去汁，以青蒿覆一宿，捏成薄餅，陰干收貯。”日本古代的加工方法是把紅花采摘下來水洗去黃色，放置發(fā)酵一兩天后揉搓團成紅餅曬干。
紅花的花瓣中含有紅花紅色素和紅花黃色素
從這些記載中我們可以看到，中日古人加工紅花的方法大同小異，這是因為，顧名思義，顏色一紅一黃，加工的第一步就是要把這兩種色素分離開。紅花黃色素易溶于水，紅色素難溶于中性的水，在堿性環(huán)境下溶解度才能升高，所以在加工時都需要，利用微生物發(fā)酵釋放出的有機酸令紅色素沉淀，再用含有碳酸鈣成分的堿性河水和苧麻纖維將紅色素提純出來。
先用水洗掉黃色素，再晾曬紅餅。圖片:草木染め.jp
紅花紅色素提純后是一種有金屬光澤的固體，可以用于各種需要染紅的場合，當(dāng)然也包括口紅。江戶時代的口紅品牌叫做“小町紅”，是把紅花紅色素刷在小瓷碗內(nèi)側(cè)出售的，用的時候用濕毛筆蘸著在嘴唇上涂畫。十九世紀(jì)初江戶的流行唇色是用小町紅在嘴唇上涂很多層，干燥以后就會表現(xiàn)出金屬綠色光澤，日語中叫做笹色或者玉蟲色，“笹”就是竹葉，“玉蟲”指的是吉丁蟲，都是綠色的東西。
正在干燥中的小町紅。圖片:Isehan-Honten Museum of Beni /GoogleArts&Culture
用濕毛筆蘸后就會由綠轉(zhuǎn)紅。圖片:amu-zen
紅花色素中紅色素只占1%，一千克鮮紅花只能提取出3克紅色素，價格高昂，江戶時代有“金一錢、紅一錢”的說法，涂玉蟲色的消耗量太大，普通人家用不起，只好用墨先涂在嘴唇上，再覆蓋上紅色，也能呈現(xiàn)出一點金屬光澤。
玉蟲色口紅和吉丁蟲本尊。
紅到發(fā)綠的少女。祇園井特所畫的浮世繪《京美人夏化妝図》，現(xiàn)藏于東京國立博物館
最后，用孢子畫個眉
蟲癭染個牙
便宜的眉墨是用燈芯燃燒后放出的煤煙微粒做的
最后說說臉上的黑，畫眉用的黑色顏料叫做眉墨，現(xiàn)在的眉墨是直接涂在眉毛上，古代人會把原裝的眉毛剃掉再畫上去一對。，用來制作高級眉墨的是一種我們熟悉的生物，只不過我們并不拿它染眉毛而是用來培育茭白。當(dāng)菜吃的茭白是菰Zizania latifolia被菰黑粉菌寄生后膨大的嫩莖，把茭白切開后有時能看到里面黑色的粉末，就是。
茭白中的黒穂菌。不知道茭白是啥?戳<這里>復(fù)習(xí)。圖片:トレりん / YAHOO
當(dāng)時的人是化妝到牙齒的，叫做黑齒
臉上其實還有一個地方有黑色的化妝，啊不是黑眼珠子，那是人自己長的，我要說的是牙，(お歯黒)，也就是把牙齒染成黑色。黑齒在一千多年前的古墳時代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直到明治維新后才被禁止，江戶時代的男性只有皇族和貴族會染黑齒，女性則是成年后普遍把牙齒染黑。不過在日本的時代劇也就是古裝電視劇中很少出現(xiàn)黑齒造型，并不是考據(jù)不細(xì)，除了演員維護形象的原因外，恐怕也有電視臺怕嚇著小朋友的因素在里面。
《清須會議》里的黑齒造型。圖片:japan-tour.jp
把牙齒染黑用的染料是醋酸鐵和鞣酸，二者反應(yīng)后生成黑色的鞣酸鐵，可以把牙齒染黑。日本古代用的醋酸鐵來自各家自制的鐵漿水，把米湯、醋、酒等東西兌到一起，再扔幾根破鐵片銹釘子進去，密封發(fā)酵幾個月后就成了含有醋酸鐵的褐色泥狀物，氣味只能用惡臭來形容。
蟲癭
鞣酸有時也音譯成單寧，含有鞣酸的植物不少，像柿子的澀味就是鞣酸在作怪，日本古代染牙用的鞣酸來自五倍子。所謂五倍子，其實是漆樹科植物鹽膚木Rhus chinensis和一些同屬植物的葉片或葉柄被蚜蟲寄生后生出來的，其中含有大量鞣酸，把這些蟲癭收集起來曬干磨成粉，就可以用來染牙了。
未被寄生的鹽膚木和寄生產(chǎn)生的五倍子。圖片來源見水印
在衛(wèi)生條件惡劣的古代有預(yù)防齲齒的作用
染黑齒的步驟是把鐵漿水和五倍子粉交替往牙齒上涂，形成的鞣酸鐵會在牙齒上形成一層難溶于水的膜，，對每天刷牙的現(xiàn)代人毫無意義。惡臭的鐵漿水對古代日本人的鼻子也是一種折磨，所以也出現(xiàn)了簡單不臭的染法，用的是五倍子粉、硫酸亞鐵和富含碳酸鈣的貝殼粉，缺點是貴。現(xiàn)代戲劇表演中則是用松脂和墨來染。
用鞣酸、硫酸亞鐵、碳酸鈣制成的現(xiàn)代復(fù)現(xiàn)品溶于水后的效果。圖片:yamamura-kesho / ameblo.jp
如今，我們的化妝品越來越豐富、也越來越安全，再也無需使用這些難用甚至有毒的東西了。但看看這些“原始化妝品”，還是讓人驚嘆于古人的愛美之心(和豐富的想象力)啊!
原標(biāo)題：人類為了化妝好看，都干出過什么事?連蟲癭都敢往牙上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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